南池迟

by南池

欲望始于虚无，虚无泯于顿悟

 

“泽维尔先生，我们能够理解孩子们都拥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但是学校毕竟是一个集体环境，好的氛围需要每一个孩子包括我们老师一同营造。况且，我们认为，如果艾瑞克的性格能够稍许做出一些改变，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查尔斯面上带着没有任何瑕疵的微笑，颔首表示同意，还是没能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伪君子、混蛋、势利眼”——好吧，他是真的不懂艾瑞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名词形容他的校长。

这位“伪君子、混蛋、势利眼”坐姿端正，双手交握，西装袖口袖扣熠熠闪光，银发规规矩矩梳成背头，发胶使用有些过量，有些油腻腻的。

“我想……我同意您的观点，校长先生。”查尔斯道，“但是您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说一下子就能够达到最想要的结果的。我们都需要时间。”

校长交握的双手微微松开，神情也没有那么紧绷了——他以为艾瑞克·兰谢尔那个混小子的监护人会比他本人更难搞，没想到，这位名声在外的泽维尔先生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沟通。

查尔斯出门的时候，冬夜的冻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半个小时有余。

吸血鬼不怎么怕冷，查尔斯呼出一口没有白雾的气，将臂弯中的大衣弯折的领口整理好。他转过头去，看向明明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却还咬牙皱眉保持着愤世嫉俗表情的艾瑞克。

查尔斯微微摇头，向艾瑞克招手：“过来，小傻子。”

听到这个称呼的艾瑞克紧紧抿住嘴，想反驳点什么，却发现因为长期待在冷空气里，他全身肌肉几乎已经全部冻僵，腿也根本迈不动。他如果这个时候开口说话，绝对像个看上去无比愚蠢的僵尸。

小男孩还在关注自己的外部形象时，查尔斯的大衣已经兜头罩了下来。艾瑞克虽然还保持着他那冻僵的、气呼呼又有点可笑的表情，但却不由自主的从里面拉住了大衣一角，低下头去用鼻尖蹭了蹭领口。

查尔斯的味道包裹了他。

尽管此时此刻艾瑞克已经有查尔斯肩膀高了，可查尔斯总还是习惯性的弯下腰去和他说话，尽量想要和他平视。

“冷吗？”查尔斯问他。

不知道为什么，萦绕在查尔斯味道里的艾瑞克不敢去直视查尔斯的蓝眼睛。

“还好。”

啧，查尔斯无奈于小孩子奇怪的自尊心，只得站直身子，拿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马车还有一阵子才能来，艾瑞克，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我不想谈。”

艾瑞克认为，他们的谈话可以就此结束了。

但另一个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查尔斯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现在，艾瑞克。”

艾瑞克直接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脚尖。

“我知道，因为那些事情你没有办法完全释怀，我可以理解你的不合群你偶尔的脾气。但是，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把同班的吸血鬼男孩打得鼻青脸肿关进储物室，还把他捆在简陋的十字架上？”查尔斯眉心皱了皱，盯着不愿意与他目光交流的男孩的发旋。

“因为他冒犯了我。”艾瑞克不想多说。

昏黄的廊灯下，查尔斯眼里的艾瑞克影子拉得老长，他看不清艾瑞克的表情，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大衣下艾瑞克僵硬的肌肉。

“这就是你想到的最合适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查尔斯问，“你做了这些之后除了出气后的快乐你还得到了什么？”

艾瑞克讨厌此时此刻查尔斯这样的语气，他的回答也开始恶劣了起来：“是他冒犯我在前，我不认为我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你知道十字架的侮辱对于吸血鬼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从侮辱别人中获得的快乐感是无比低级的。”查尔斯的情绪听上去十分平静，但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又无比尖锐，“艾瑞克，我认为你不该是这样的。你所经历过的事情不是让你活获得低级快乐感的借口，哦，当然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是因为那个男生的冒犯戳中了你的心口，戳中了你最难受的地方。但是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回敬如此侮辱，也足以让人觉得过分。”

“过分？”艾瑞克豁然抬头，言语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利刺全都冒了出来，“哈，查尔斯，你是不是想用更难听的词语来形容我，来啊，尽管说出口。我可不管什么低级高级，我只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所有、一切因为我的身世、我的家族嘲笑我、冒犯我的人，都应该得到比冒犯本身更重的惩罚。”

查尔斯深吸了一口，把翻涌在胸口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咽了下去。他第一次用居高临下的角度扫视过艾瑞克的脸颊，用他从前觉得及其不合适的、冷漠而轻视的眼神。

“八年前，兰谢尔大宅那把大火，如果换来的只是你现在的冲动、偏激、睚眦必报，我宁愿从来没有把你捡回来。”

这是他对艾瑞克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

那一天，回泽维尔庄园的马车上只有艾瑞克一个人。

查尔斯觉得有些疲惫，他举着伞，在无人的黑夜里穿过城市，避开灯火，来到东部山顶的那一大片松林中。

“我很抱歉。”

他站在一大片墓碑中沉默良久，半晌才说出了那句话。

这一片墓碑并非什么吸血鬼的休眠、栖息地，但是是查尔斯的。

这句话听上去无比的奇怪，但这是事实。八年前，那场事故发生后，查尔斯·泽维尔，这位体面的吸血鬼，放弃了自己隐藏在偏远之地、方圆百里杳无人烟的休眠栖息地，在这片新建成的墓地里为自己立了一个碑。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句话——

“顿悟吧。”

查尔斯躺在冰冷的地底，那座没有任何装饰的、冷冰冰的石棺里，静不下心来，也根本睡不着，更何况是进入休眠了。

他知道这是他自己逼着自己不能去逃避他和艾瑞克的关系。

查尔斯·泽维尔，一个精明的吸血鬼，一生游走于黑与白边缘，在人际交往上游刃有余。可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艾瑞克之间的关系。

也许他和艾瑞克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年龄、种族，最棘手的隔阂，怕就是八年前兰谢尔大宅的那场火了。

是那场火把他和艾瑞克连在了一起，却没想到，再往后的日子里，也是这场火，让他们两个人不断地争吵、不断地产生分歧。

查尔斯甚至可以听到冻雨渗到地底、逐渐结冰的声音。

------TBC-----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写东西了，所以第一篇真的太短了……